愛妻的猝然離去,使心靈深處的孤獨感在年輕的納蘭性德思緒中驟然升起,彌漫起來,詞風為之一變。在悼亡的歲月里,他常常獨立殘陽,沉思月下,回憶著與妻子親密相處的短暫的幸福溫馨的又有所忽略的生活細節(jié)。幸福生活,正是由細節(jié)組成的,滲透在日常的一情一景,一舉一動之中。
可惜,妻子生前時,我沒能倍感珍惜,沒有留住,放大這些細小的恩愛,而把這些美好都當成瑣碎平常的日子了。詞人寫道:“誰念西風獨自涼?蕭蕭黃葉閉疏窗。沉思往事立殘陽。被酒莫驚春睡重,賭書消得潑茶香。當時只道是尋常?!?/p>
詞中用宋代女詞人李清照、趙明誠夫婦的書香雅致的生活,比喻詞人自己與愛妻的生活樂趣。李清照在《金石錄后序》中記述:自己博聞強記,丈夫?qū)W識淵博,常常在飯后來廳堂煮茶。
她指著堆積的書籍,說某事記載于某書某卷的第幾頁第幾行,夫妻二人誰說中了誰先飲茶,輸者后飲。結(jié)果說中的舉杯大笑,茶水潑灑在懷中衣服上,茶沒喝成只得站起來換茶再飲。此為“賭書潑茶”的典故。
這也是我們伉儷情深的生活片斷,可“當時只道是尋?!保F(xiàn)在回憶起來,是多么美好?!氨痪啤敝缸砭疲疼颉冻钜嘘@》詩:“昨夜酒多春睡重,冀驚他。”是回憶有一次自己酒醉而眠的時候,妻子怕自己著涼又不忍驚動,那樣一種不知所措,溫情脈脈的樣子。“
當時只道是尋?!币痪浒素S富和沉重的內(nèi)容與份量,有對亡妻說不盡、道不完的懷念追思,也包含了青春的懺悔和省思自責。另一闕《山花子》也抒發(fā)了此類情愫:
“欲話心情夢已闌,鏡中依約見春山。方悔從前真草草,等閑看。 環(huán)佩只應歸月下,鈿釵何意寄人間。多少滴殘紅蠟淚,幾時干?!?/p>
此闕寫詞人與亡妻夢中相見,剛想訴說自己的懷戀之情,卻已夢醒??粗R子里依稀著愛妻似真似幻的臉龐,暗淡的燭光搖曳中,閃回出以往深夜與嬌妻相偎的溫存,可這一切竟是那樣聊聊草草地流失過去了。
此時此心,真是懊惱后悔。“方悔從前真草草”句,化用彭孫遹《卜算子》:“草草百年身,悔殺從前錯?!贝司渑c“當時只道是尋常”句用意相同,含意甚深。
無他,用典而已。
“賭書消得潑茶香,當時只道是尋常”這句詞出自納蘭容若詞《浣溪沙》,這是一首悼亡詞。
康熙十三年(公元1674),年僅19歲的納蘭容若與盧氏結(jié)婚,這小兩口伉儷情深,生活非常愉快,可好景不長,僅僅3年后,盧氏就因難產(chǎn)去世。
要知道,納蘭是個非常重情重義的男子,盧氏是她的結(jié)發(fā)妻子,兩人才過了3年沒好日子,發(fā)妻去世,帶給納蘭無限悲痛和打擊,但也由此,納蘭在填詞上的成就,才會被后世所銘記。
納蘭容若的悼亡之音,破空而起,再難有人超越。
而在他所有悼亡之音中,最被人們所熟悉的,就要數(shù)這一首《浣溪沙》了:
誰念西風獨自涼?蕭蕭黃葉閉疏窗。沉思往事立殘陽。被酒莫驚春睡重,賭書消得潑茶香。當時只道是尋常。這首詞的詞意很簡單,就是回憶往事。
上片以秋風獨自涼拉開,寫黃葉、疏窗、殘陽,這都是秋景。在詩詞中,秋天絕大多數(shù)情況下都是蕭瑟、凄涼的意象,在該詞中也不例外。
納蘭為什么會感到凄涼呢,僅僅是因為秋風涼嗎?不是的。
下片進入正題,開始回憶,首相他想起了那個春天,自己喝醉了,沉沉睡去,妻子怕驚擾他的好夢,連說話都輕輕的,這說明了盧氏對作者的體貼關(guān)心之情。
接著他又想起了與妻子在一起生活時的歡樂,他們以茶賭書,玩得太歡快以至于把茶盞都碰翻了,茶香彌漫著整個屋子。
最后他說,原本以為這都是很尋常的夫妻生活,沒想到啊,你匆匆離去,那些美好再也回不來。
賭書消得潑茶香,當時只道是尋常這里的以茶賭書,實際上是借用了李清照和趙明誠“賭書潑茶”的典故。
歷史上,李清照和趙明誠也是一對恩愛出了名的夫妻,加上兩個人都頗有才華,就經(jīng)常在煮茶時,由一方隨便說一個典故,另一方則必須說出這個典故出自哪本書,在第幾頁第幾行,誰答對了就能喝茶。每次獲勝的人,都因為過于開心,反而把茶水灑到懷里。
納蘭在這里,引用這個美妙的愛情故事,自是為了說明他和盧氏之間的愛情生活,也充滿了詩情雅趣,非常幸福。
可以念及盧氏,他又為自己失去了這樣一位才貌并具妻子而無限哀傷。
最后用一句“當時只道是尋?!?,可謂句句泣血,讓人動容。